文者其人
王玫,大专学历,杭州第三中学高中毕业生;年杭州插队知青。年高考读书离开农村;毕业后在杭州某省级公司从事工程造价管理;年调入中国浙江某公司主事海外工程投标报价,年企改离开公司,进入房地产公司就职中层管理岗位;年至今任浙江某工程咨询有限公司高层管理岗位。喜好文字,曾任《浙建报》、《浙江安装报》兼职记者;《浙江造价管理》杂志通讯员。杭州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、杭州知青文
黄泥山亦称平山,位于浙江省富阳县常安乡境内,东出乡政府一公里。黄泥山,一座有着抗日英雄故事的小山,不高,山势平凡。那里树少草杂,难闻鸟鸣,一块块裸露的黄土依稀可见。山坡上,葛藤盘生,野果无名,只有那清凌溪水潺潺流淌。这是我初见的黄泥山。
年,我们20多个杭州厂社挂钩知青,上山下乡来到黄泥山边的常安公社良种场接受再教育。这里属半山区,土地稀少贫瘠,人均半亩地,庄稼难生长,收获甚少。农民生活十分艰苦,虽说当地习惯一日四顿,但每天只有一顿午饭是干的,其他几乎不是白粥,就是青菜、野菜粥,外加点杂粮。菜肴难得有荤腥,餐桌上常见的是蔬菜、野菜和咸菜,有的贫困人家把辣酱也当做一道菜。我们知青集体安置在良种场,还好有国家供粮保证,每天两顿干饭,两顿稀饭加杂粮,吃的菜跟村里人相差无几。
初到黄泥山,正逢春季,是春播繁忙时机。一拨知青跟随良种场“老职工”播种早稻;另一拨人跟着“老职工”在黄泥山上平山造田(厂社挂钩单位调派来的推土机,已先于知青之前到场推平了一些山地)。经历近1个多月的平整,开辟了约10亩可种水稻的农田。
新开垦的农田土壤板结,通气、透水、增温性较差,脚踩下去硬邦邦的。用老农的话说就是生土,不肥还容易患虫害,不能即刻用来种庄稼。为了提高土壤有机质含量和养分,减轻土壤的板结程度,“老职工”指导我们往水田里撒上一些生石灰,再用猪牛舍里的带草粪便(简称:猪栏)沃土养护一段时间,广泛吸收营养后土壤肥力得到改善,土质松软透气了,便可以种植庄稼了。
猪牛舍散发出包括氨气、硫化氢等在内的有害气体,不但气味难闻,更有很强的刺激性。第一次走进猪舍,只见猪圈里到处是猪粪和腐烂的稻草、秸秆,还夹杂一些树枝,地上污水流淌,臭气熏人;猪身沾着黑乎乎的粪便,上面叮着许多逐臭的苍蝇,到处飞撞,不时嗡嗡作响;成堆的灰褐色蛆虫(即将变成会飞的苍蝇)和白色蛆虫扭动着软绵的躯体在粪便里出入攒动,令人阵阵恶心作呕,这一幕不禁让我想到贝纳姆的名句“苍蝇赴宴,不请自来”。
我们几乎要被窒息了!我赶紧捂住鼻子,倒退到屋外。
这是我们这些城市长大的小青年从遇到过的窘境。无奈,到“广阔天地”经受锻炼的我们是无法躲避这些现实的。我深深地换吸了一口大气再度进去了,大家也都硬着头皮憋着气将猪牛舍的粪便扒出来,装上连着三根把子的竹簸箕,逃离至屋外……
扒出猪栏只是第一步,接着是要把猪栏挑到田头,洒在田里。
时至黄梅雨时节,天气乍阴乍晴。雨后的山路小道,泥泞坎坷特别滑脚,即使空手走路也很困难,何况我是知青中个子最矮小的女生,差不多与我肩一般高的两簸箕猪栏担在稚嫩的肩上,稍不留神簸箕底就会碰着地面,只能踮着脚行走,想弯腰都不行。我努力将双手扶衬住簸箕的把子,不让其晃动碰到地面,以图减轻“重担”对肩膀的压力。
其他知青比我稍强些,踉踉跄跄地都走到我前面去了。为了不让自己掉队,我狠命地跟在后面。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渐渐地行走的距离越来越短了,间息的频率越来越高了。渐渐地,我体力不支了……,弯弯曲曲的小道上,只剩我一人在移动。
火辣辣的太阳又直逼到头顶上,烤得我脸部发烫;浑身已经湿透,又累又渴的我心情糟透了。
一个不留神,簸箕被路边的树根拌住了。本已发软的腿脚,经不住人的重心偏移,一软一滑,我趔趔趄趄连人带担子重重的摔倒在地。肩上的担子不偏不倚,正好压在脖子上,猪栏撒了一地,身上沾满粪土,活像个臭泥猴!
顿时,满眼一黑,我呼喊不出声音。压在我脖子上的扁担,好像将我的气道压迫了,我感到整个脑袋胀鼓鼓的,呼吸都有困难了。我使劲地挣扎着,让呼吸顺畅些……
山间寂静,四野无人,好无助啊!我十分沮丧,泪水止不住哗然流下。
突然,我反应了过来:我这般狼狈不堪的窘相,若被他人看见,岂不丢人现眼!连忙一只手使劲撑地,一只手困难地推开担子站起身来,又在路边折了几根树枝,刮掉衣服上的脏物,再用粗点的树枝手忙脚乱地把猪栏扒拉回簸箕,走到不远处的池塘里清洗。
满是脏物的双手一浸到水中,一阵醉人的舒适掠过我的全身,像是慈母对儿女温馨的爱抚和安慰。顿时,心中的不快消失了大半,我返回摔倒处,卯足劲挑上担子,去追赶队伍……。
那时的生产力落后,生产工具简陋,当地撒猪栏没有专用农具,全是“徒手操作”。开始,我们犹豫着不敢“下手”,但“老职工”们却毫无顾忌地手抓猪栏,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。
我们是来“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”的呀!大家强压着怕脏怕臭的念头,手抓簸箕中的猪牛栏,开始劳作。
满是臭味和细菌的栏肥,被我们一把一把撒到田里,先是撒在近处,再向远处抛撒;接着,我们又下到田里,对各处栏肥进行均匀。手背上有蛆虫在爬动,爬着的蛆虫成蝇飞走……,满脑子只有“恶心”两个字!
边走边撒,有“老职工”说,这些猪牛栏粪便已经有三年未起底了。一听此话,大家越发感到恶心难耐,纷纷发声,“太恶心了!”“腻心煞的嘞!”(杭州话,意思:恶心死了)。
有的人悄悄溜到别处去了……我不断暗示自己,别多想,忍忍就过去了。这事总得有人去干嘛!
年少的“城市青年”、生疏的农活、笨手笨脚的动作,让一天下来的大家身上都沾了猪牛粪,浑身散发着作呕的臭味。收工后,我们迫不及待的扒掉脏衣,用肥皂反复擦洗双手、擦身(当时没有洗澡的条件),但无论你怎样洗也消除不了臭味。心里总觉得怪怪的,很不是滋味。尽管如此,却听得有人打趣说,“呵呵!再洗不干净,剥层皮算了!”
一次,我不小心被猪粪中夹杂的棘刺戳破了手的中指,瞬间袭来一阵扎心般疼痛,“哎呦!”之声禁不住脱口而出。沾着脏物的指头上流出殷红的鲜血,滴滴洒落在地上。我赶紧挤掉污血,清洗干净后,回宿舍找了块布条稍作包扎,就换一个手继续干活,仍照常出工。
当时也没在意,直到撒肥活儿结束的第二天,指头不知怎么被碰着了,立刻感到钻心刺痛,轻轻摸了痛处,也没感觉有什么异物,但稍微触碰就生疼难熬,仔细一看是手指上长了一个很细小的白点,不经意还看不出来。
正是这个不起眼的小白点,还真不可小觑,它差点断送我的性命!
后来几天,白点慢慢变大,指头渐渐发红发乌,肿胀得比大拇指还粗!“十指连心”,疼痛无时不在刺激着我的神经,折磨我的躯体,白天难熬,夜里更是痛得根本无法入眠。
终于挺不住了!去了公社卫生院。到了那里,医生看后,神色严肃地对我说,你手指的毒疔脓肿这么厉害,要是再不来治疗,严重感染恶化,可能会截了,甚至会得败血症!我一听,吓得脚底发软,忙问医生怎么办?医生说,马上切开!
医生迅速往我的指头两边注射麻药,一阵剧痛,我不觉倒吸一口冷气,紧皱的眉头倏地拧作一团,忍不住发出“啊!啊……”尖叫声。医生看我表情紧张,便微笑着安慰我说:“没事的,忍一忍就过去啦。”两针麻药注射完,不一会手指便失去知觉。手术时,我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医生切开的伤口,里面全是乌脓血,切口足足有1厘米长,切深至骨头旁。医生抠尽脓污血,仔细清理完创口,将浸透黄色抗菌素的药棉球塞进了创口,从身边拿起一根绷带,谨慎地包在我的伤口上,还特别叮嘱别把包扎弄湿弄松脱了。为防感染,连续几天的换药,都需取出药棉球、清洗伤口、塞紧药棉、绑扎纱布,每次都疼得我咬牙切齿,让我真正体验了一番什么叫做“十指连心痛”……一周后,伤口基本愈合,而伤口的疼痛,已掩藏在心底的最深处,一厘米长的伤疤至今仍清晰可见。
抑或是“新冠病毒”般的凶险,在我之后,还有几个知青,也有不同程度的在不同部位长出毒疔疮疖:有一男知青和一女知青与我一样在手指上长了一白点,幸好有前车之鉴,作了及时治疗,没造成严重感染;还有俩女知青,似乎运气不佳,一个疮疖长在脸上,红肿的疮疖上长了个白白的脓包,半个脸肿得吓人,摸着烫手,还伴有身体发烧。去医院治疗时,医生轻轻按了一下,她就痛得哇哇直叫,医生怕手术时她疼痛挣扎,让同去的人紧紧抱住她的头,注入麻药时,其惨医院。医生担心动刀切开会给她留下疤痕,就采取用针筒抽取的方法吸出里面的脓血,足足抽出半针筒……;另一个女知青的疮疖则长在臀部,用药涂抹时,不断发出“嘶嘶”的声音,每天坐睡不安,疼痛难耐……
那些日子里,痛苦、眼泪、坚忍伴随着每个人伤口的愈合,也伴随着每个人心灵的成长。
繁忙的“双抢”不约而至,知青们半夜摸黑拔秧,白天顶烈日插秧,起早摸黑辛勤劳动,在那片亲手打造的沃过肥的农田里,第一次种上了晚稻。一片片绿茵茵的庄稼呈现在人们眼前。经过四个月除草、施肥、防病、治虫一系列精心劳作,在黄泥山迎来了我们人生的第一次秋收。
当收割的稻谷攥在手里时,知青们心里乐滋滋的!良种场留足自家的口粮,余下的都交了公粮。付出的心血终于获得了颇丰的回报,大家心里无比的满足,舒心地笑了。倏然,一种幸福的感觉在我思绪里徐徐升腾!你若问我,幸福在哪里?我会告诉你,他不在柳荫下,也不在温室里,他在艰苦的劳动里,在你晶莹的汗水里,在秋收意浓的稻田里,在饱含丰收的喜悦里……
写于.6.27修改于.7.28
插图来源于网络,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