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哪里有治白癜风的 https://wapjbk.39.net/yiyuanfengcai/zn_bjzkbdfyy/工作第一天就被分到门诊,这对我是巨大的考验。门诊什么病都有,病人又多,要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问诊、检查、诊断、处理,没有三五年的经验是很难胜任的。
而我在校的经历中,只有实习时有两个星期跟老师在门诊抄过处方而已。可想而知,当时我是多么的紧张无措,汗流浃背。坐我对面的是神经科的杨主任(后去了东莞),当着病人的面,只能问他一些基本问题,比如,医院有没有?某检查单在哪里?我记得问过磺胺类药,杨主任说,我们一般不用这个药。病人们见状,纷纷站往他的身后,这极大地减轻了我的压力。
好在只坐了一天门诊,就因为当时神经科胡主任请探亲假,把我又调到内二科(神经内科)住院部,跟*老师。
在住院部,跟着老师管病人,就轻松多了。不懂可以随便问,也可以随时查书。当时还是以问为主,对师傅的意见压根没有质疑的意识,他怎么说,我就怎么做。这样差不多两三个月就可以“独当一面”了:来了一个脑梗的病人,我也可以开出一套模板般的医嘱,脱水的、止血的、能量、抑酸的、降压的等等;出现了输液反应,也会用各种抗炎抗过敏的药物...诸如此类。对这些用药的合理性完全没有考虑过,对疗效评价没有概念。事实上,90年代在国外循证医学也才刚刚问世。
很快就单独管病人,开始了五年日夜打熬筋骨的住院医生涯。
这五年里,我们没有确定专业,需在各科室轮转,我按顺序转了内二(神经)、内三(心血管、CCU、消化、肾内)、内一(呼吸、内分泌)、内四(血液)、门诊、急诊。在呼吸科时得上肺结核,还短暂到病案室呆了几个月。整个一番轮转下来,大内科的基本功练得就比较扎实了。
现在的年轻医生一来就专业化,轮转基本是个形式,论基本功是比不上我们那一代的。
写病历是最重要的基本功。
病理,从内容、逻辑、文字到符号,上级医生都要用红笔修改。问题太多,干脆就打回重写。曾经有医生因病历被打回重写3次,几至精神崩溃。有的则在查房时直接把病历摔到地上,下级医生乖乖捡起来,下去重写。
所以,我们写病历,首先要讲格式。体检得按顺序写,你不能把瞳孔等大等圆写到淋巴结肿大前面去;会诊意见必须先按病史、体检、诊断、建议顺序写,不能只有建议,“病史如上”;手术前和死亡讨论必须记录每个人的真实发言,不能编写等等。
主任查房首先要如实记录。尤其是大主任,比如孙永刚主任,他的查房记录几乎全部是实录。你实录就够了,因为他讲的内容就是标准的教科书,某病的诊断和鉴别要点条,记下来,再去翻书,一条不多一条不少。这种功力令人非常震撼。他曾经诊断一位“亚急性变应性败血症(现称‘成人斯蒂尔病’)”,在完全没有事先准备的情况下,他滔滔说出“亚败”的鉴别诊断要点5条。我事后翻书,那时没有网络,是真的翻书,《内科学》里是没有这个病的,大部头的《实用内科学》里也没有。我问孙主任,这个病哪本书里有?他说,你去《实用内科学》的某章某病的诊断一段去找找看;他有五年没有诊断过这个病,也记不清楚具体哪一页了。我找到那一章,果然他所说的与书上完全一致。这功力真是恐怖!
孙主任查房他会翻看之前的查房录,如果记的不是他的意见,他会骂人的。我亲耳听过他骂某年轻医生:这是我说的吗?你竟敢杜撰我的意见?某某主任,你敢吗?
当然不是所有的主任都要实录。有的主任查房很简略,你要是实录,就没有几行字,反应不了主任的水平,他签字审查时也会不高兴。所以,这就有个补充完善的过程,有时候相当于再创造。你必须要认真翻书,要写得有内涵,有高度。这个过程其实是很锻炼人的,书翻多了,自然而然就熟练了。
现在是电子病历时代,主任查房录写起来就简单多了。很多有模板,不同的病人,都用一个模板,复制黏贴,改几个字就行了。千篇一律,已经脱离医学本质。况且,很多模板也做得粗制滥造,既无学术内涵,又无文笔和逻辑,惨不忍睹。关键是,上级医生多数也不认真审核,出院时签个字就完事。非要到出了医疗纠纷,才会认真看病历,才会看出各种漏洞。
病历虽是我的强项,也被打回重写过一次。那是夏主任,见我墨坨子涂写太多,难看,要我重写。这一次印象深刻,我是视为耻辱的。作为医生,病历绝对是颜面,病历都写不好,不会是好医生。
体检也是最重要的基本功。
老一辈神乎其神的视触叩听功夫是当时最为我们津津乐道的。比如孙主任的听诊,他自诩为湖北第一,他对我说过,年轻时为练听诊,遇到典型心脏杂音,会端个小板凳,坐在病床前一听一个多小时。我们虽然没有下过这样的苦功,一般的水准是没问题的。查房时必须戴听诊器,就像新冠时出门必须戴口罩一样;而现在很多医生尤其非内科医生,查房听诊器都不戴,我是很看不惯的。气胸和胸水穿刺,必须听诊定位,只在很复杂的情况下才能做超声或CT定位,不然,也会被骂。
我在神经内科轮转时,在某个夜班中,一位神经科病人叫胸痛,我听诊听到了猫爪样杂音,判断他并发急性心包炎。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找刘丽华老师来帮我确认,她听了说不错,是猫爪样杂音,转心内科。在影像学检查之前就诊断心包炎,这样的经历非常有成就感。
我的老师已故严发敏院长的基本功也很厉害,我跟他查房最多。冬天查体他必先反复搓手至发热,才到病人身上触摸。脾脏触诊虽然简单,其实很多医生都没有真的掌握。严院长对此很有经验,血液科医生经他传授,基本都没有问题。
提问和背书的基本功。
当时每到上级医生查房都会紧张,主要是上级医生经常会提问。尤其孙永刚主任查房,他下面跟着从主任、主治到住院、实习十几个医生,经常会提问,住院医生回答不出问主治,主治回答不出有时也问主任。不管是哪个级别,回答不出都是很没面子的事。
这次回答不出,下次还会问你。所以,每次大查房医生都如临大考。查房前一天不仅要熟悉病历,更要翻书复习。
有的主任问的问题有套路,很容易掌握。我经常告诉新来的医生,喏,明天主任可能会问这几个问题,你准备一下。第二天果然。但是,有的主任知识面广博,又爱学习,你是无法准备的。这样的主任碰到一个是你的运气。
比如严发敏院长,他传统文化功力固然深厚,写得一手好瘦金体书法,所著《包拯写状》还得过国家戏剧剧本二等奖;更难得的是,他还能紧跟医学前沿进展,与时俱进学习。作为老前辈,他是我院第一个讲循证医学的专家。他完全不具备网络检索的能力,却总是能够掌握最新的循证证据,每当查房最后总结时,常常掏出几张卡片,把最新最佳证据告诉最年轻的我们。这真的令我们惭愧的同时,又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孙主任曾经对我说,带实习学生对提高很有好处,你要经常向学生提问,你就得自己多看书,不然学生反问一句你回答不上来,很丢人。对此我深有体会,几年熬练下来,《内科学》几乎能背下来。说几乎,到底没有真的背下来,比之前辈差远了。前辈里的孙主任、严院长,还有刘主任等人,对《内科学》或《实用内科学》是真的能倒背如流的。
我经常向学生提问,却很少有学生反问过我。
反提问也是对付上级医生的绝招。
当时很多主任都爱逮着下级医生提问的,但问我的很少,因为我也经常问上级医生。夏主任倒是经常考我,考的不是专业问题,而是红楼的《葬花词》。
记得有一次,我问一个心血管的问题,某主任回答不了,建议我去问孙主任。我真去问了,孙主任给出了满意的回答。但那以后,孙主任查我的病人,也很少问我。
上下级医生互相提问,切磋学术,这种优良的传统现在几乎没有了。现在的上下级之间一团和气,谁会自找不痛快问什么鸟问题呢?况且,告密举报成风,你让人丢面子,防不得别人会举报你。大学教授讲课言论被学生举报,医院里主任被医生举报,都不少见。学术*治化愈演愈烈。
其实经常翻书不仅仅与师生间提问有关,与医术本身也密不可分。
我曾经遇到一位脊神经症状的病人,我注意到他的肝功能异常,灵机一动,按照一元论的原则,会不会是肝豆综合征?然后我去翻书,越看越像。就自作主张,把病人推到眼科去看裂隙灯,我亲自操作,裂隙灯下看到典型的K-F环(角膜色素环),就此确诊。当时眼科医生还奇怪,这谁呀,会玩裂隙灯吗?这个案例与我的经验无关,无非是多翻书而已。
还有一例,年轻女性高血压,我注意到她既往有多次发作的肌无力病史,血钾也高。简单一翻书,就是原发性醛固酮增多症。进一步体检发现一侧肾区叩击痛阳性,我就直接判断她是一侧肾上腺腺瘤。这个诊断在影像学之前是相当大胆的。当时孙永刚主任查房,他特地把这个病例放在最后,他说,现在,我们看看这个所谓的原醛。我一听,心里一片冰凉。“所谓”云者,反话耳。接下来他说,你们能在CT之前就判断出是原醛,我也很佩服,这个确实应该就是原醛,理由是,balabalabala。这个病人最后确诊确实是原醛右侧肾上腺腺瘤。这个案例同样不是基于经验,而是多看书。不看书的经验是不足道的,医师,是需要博学的仁慈事业。
苦练操作基本功。
外科不必说,即使内科医生,也有很多操作,这个完全靠自己。
基本的操作,比如导尿、胸穿、骨穿、腰穿、关节穿、心包穿等等,是每一个内科乃至其他专科医生都应该掌握的。因为这是基本功。但是现在经常见到,骨穿要请血液科医生会诊,腰穿要请神经科或麻醉科医生会诊...在我们的时代,那是不可想象的,你都得自己做。
骨穿是我熟练的技术,做过很多高难度的骨穿。比如,小孩的胸骨穿刺,肥胖病人骨穿针都不够厚度的骨穿。年,我到武汉协和血液科进修,我的骨穿技术在进修医生里被认为是高于协和老师的。年,我“南巡”医院试工,做骨穿时,我不要任何人帮忙,一个人完成穿刺之外的消*和涂片,医院。这其实是苦练的结果。
也有一些技术不靠苦练,靠的是悟性。
比如腰穿,要做到一针见水,其实靠的是穿刺前的反复触摸定位,这个与经验无关,有人穿刺一百回也是枉然;与悟性和个人性格有关,你悟到了,敢于断然出手,就成功了。我记得有一次腰穿,几个医生包括主任都穿不出,请了麻醉医生也没有成功。我主动请战,穿刺之前反复触摸,若有若无,神明于心,一针穿出脑脊液。在协和进修时有一个股动脉穿刺,也是包括协和老师的多人穿刺失败,我上,仔细触摸定位,一针穿刺成功。技术与悟性有关,那是确凿无疑的。
有一些技能,其实相当于屠龙术。比如,神经内科的专家,有的喜欢看眼底镜,逮谁都看一下眼底。病人自然莫测高深,其实并不一定需要。但我是掌握了这个技术的,我在上海市一眼科单独实习了三个月,眼底镜玩得再熟练不过了。有一次,神经内科查房,某主任要我们看眼底镜,其他医生(包括高年资的)都看不到眼底,我玩儿似的搞定。主任说,上医的还是不一样。其实,那真是碰巧,我敢说,我大学班上的同学,当时会看眼底的,绝对仅我一人,因为只有我一人第二轮选的是眼科实习。
有的技术则是过时的。比如,三腔二囊管。有一次,一个上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,接了几乎一满脸盆的血还没有止住。那时没有急诊胃镜,只有紧急上三腔二囊管。这个技术并不是人人都掌握的,我当时硬撑着上,非常幸运,居然成功了。这个技术我毕生只做过一次。
有一次,一个上了呼吸机的病人,我判断可以撤机了,和家属沟通了,也取得了同意,我就当着家属的面撤机。不到一分钟,病人呼吸急促,接着呼吸停止。我背脊发凉,家属则当场发飙,说,叫你不撤机不撤机,你这不是给把人治死了吗?同样是幸运,我立即予以捏皮球,恢复呼吸机,逆转了病情。这次的教训就是,抢救时,绝对不能让家属在场。
五年住院医,主要是没日没夜的打熬筋骨。但是,也有快乐无忧的时刻。
那时,我不喜欢和医生玩。一个寝室里的医生,爱玩的是打牌和麻将,加上吹牛。我坐门诊时,病人给装的散烟,我都收集起来,准备孝敬岳父母的,却总给那些室友们偷吃了。难怪宝玉说男子是泥巴做的,嗯,真俗,不和他们玩。
我爱和护士们一起玩。经常陪护士上中夜班,是真的陪,陪她们神侃瞎聊,谈些人生啊、理想啊、远方啊、诗词文艺啊之类。总之,什么不俗聊什么。兼之体力好,陪完中夜班,第二天还能继续上白班。现在有这么好的医护关系吗?
当时夜班还有免费夜宵,汤圆啊、肉丝面啊,丰富得很。去食堂取夜宵也是我经常做的。
那时没有空调,每到冬天,科室护士站都要造临时的炉子和烟囱。晚上夜班更显暖意融融,烤火,烤肉串,卤牛肉等等,足以温馨度过漫漫长夜。
每到休息或节假日,我经常和护士们一起出去郊游啊、爬山啊、聚餐啊,还有,电影院混票。有医生嫉妒,说,你看,余医生又带一帮护士出去玩了。其实,是她们带我玩。当时街上到处是卡拉OK,我是开不了口的,是她们让我第一次开了口,也不是那么差。
我过生日,她们还送我一套西装短裤和衬衣。可能觉得我穿得太土了,一起玩丢面子。
若问陪伴谁最多,中有一人字某人。
五年住院医生涯,打熬筋骨,苦练基本功,奠定我一生行医的基础;同时,也收获了友谊和爱情。是我最难忘的岁月。
余向东